千祐嘴巴仍張開,但沒發出聲音,眼眸子直瞪瞪地盯著芷怡望,把發言權繼續留在她那邊。芷怡起身,辦公椅的輪子滑動了幾公分,她走到敞開的窗口,窗簾整齊地綁在窗架上,她撥動它,讓它一擺一擺地搖晃。

  「我昨天作了一個夢。」芷怡吐出這一句話後,千祐終於安心地闔上嘴巴,並深深地呼出悶在胸腔的那一口氣。

  「我夢到站在一塊板子上,很像是窗戶邊,往下望是深不可測的雲霧,所以不知道到底有多高。再往左手邊看,發現有一根渾圓的大柱子,原來我正站在一座杆桿的右側。杆桿的另一邊,木板的上面沒有任何東西,我彎腰查探一下,卻被眼前的景象嚇著了……」

  「怎麼了?怎麼了?」千祐急忙地連問兩次。

  「有一個男生,五官很模糊,但隱約可見面目很猙獰,臉上佈滿了汗珠。他的脖子被麻繩圈緊緊地套住……不,正確地說,他是用雙手使勁地抓著那個繩圈,手臂上的青筋快從肌肉中爆開,他靠著雙手的力量撐住身體的重擔,他知道若一個不小心鬆開了手,他或許就要和死神一起走。」芷怡將頭探出窗,看著馬路上的車水馬龍,人行道上有幾個像螻蟻般大小的物體,走進她常去的那間便利商店。

  「死神?」千祐緊張地又問道:「死神在哪?」

  在如此美好的七月溫柔晨間,似乎不該出現這個駭人的詞句,但從氣窗灑落的金黃色陽光,令芷怡一點都不畏懼那個遲早都會到來但不受大家歡迎的人物。

  「在那個男生的下方,死神就站在他腳邊。雖然死神沒有黑長袍,拿長柄鑣刀,反而呈現出人的形體,還笑嘻嘻地看著我,但我確確實實地知道,他就是死神。男生被懸吊離地面有兩公尺高,汗不斷地滴落在水泥地面暈開成鐵灰色的胎記。弔詭的是,我只看得到他那邊有地面,而我這裡沒有,下方仍是霧茫茫的一片,我偷偷地拆下後腦杓的髮夾,悄悄往下一丟,沒有聽到任何聲響,一丁點也沒有。我可以聽到那男生汗掉到地面的滴瀝滴瀝,卻聽不見髮夾的觸地聲。」

  千祐聽得專心,嚥下一大堆快滿載的口水,「可見真的很高。」

  芷怡繼續說:「這時候我聽見有個聲音在我耳邊迴繞,可是他們兩個的嘴唇都沒有在動,閉的好好的。」芷怡指指自己的唇,「聲音告訴我說:『嘿!妳跳下去,妳可以選擇跳下去的。妳跳下去後,他就會得救了,他會安全地降到地面,他可以很順暢地大口呼吸,他可以擦拭任何一顆汗珠,還可以不必再被那條細小的繩子威脅了。但妳,妳跳下去後,下面究竟是軟綿綿的彈簧床,還是鋒芒閃爍的劍山,抑或深不見底的懸崖伴著湍急的溪流,這可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。妳只剩不到兩分鐘了,他的力氣只夠再撐一分多鐘了,妳快決定吧。』現場又只聽見滴瀝滴瀝。」

  可能是行政助理以為會議室應該沒有人了,冷氣靜靜地被關閉,只依靠著幾扇敞開的窗,徐徐地吹進和煦的暖風。芷怡發覺陽光照得她的額頭也冒出了汗珠,她拿出口袋的手帕,輕輕也點掉了那些圓圈圈水滴。

  「然後呢?然後呢?」千祐也從椅子上站起,走到芷怡的身旁。

  「我又往下瞧,又向那男生看,剛好男生的眼睛也望過來,和我對上。他沒有任何的救助神情,他的黑眼珠深邃又溫柔,彷彿跟我說著:『不用擔心我。』霎間,我眼框不聽話地溢出淚水,我不知道該怎麼辦,我真的不知道……」她停頓一下,撫平情緒後說:「然後我就被溼溼的枕頭冷醒了,我摸摸臉頰,發現有幾條溫熱的淚痕。」芷怡講的時候,仍不禁地再摸摸自己的臉頰。

  「就這樣?」千祐盯住芷怡問著。

  「對呀,我就醒來了呀。」芷怡轉過來,也盯著千祐,「我就在想,我到底剛怎麼作才好?」

  「拜託,那只是一場夢而已。」千祐大揮一下右手臂,覺得芷怡太大驚小怪了,還以為是個多精采的夢呢。

  「但我從沒有作過這種夢呀,而且醒來後,還彷彿真的經歷過,記憶很清晰耶。」芷怡抓住千祐的手問道:「妳會怎麼辦?如果是妳,妳會怎麼辦?」

  「我?」千祐空著的那隻手將食指移向自己。「如果是我,我會從中間的平衡木走到中間,讓那男生得救,我也不用跳下去。」

  「唉!跟妳說真是白搭。」顯然地,芷怡並不接受這個答案。

  她逕自又走到窗戶邊,伸出她的右手,打開手掌,讓手中的橡皮擦筆直地落下。她假裝自己是那個橡皮擦,受到地心引力張大著懷抱等她,就像那顆成熟的蘋果,只是時間到了就離開果樹,一切很自然地,掉到牛頓的頭上。只不過,牛頓不會到高樓大廈下面等橡皮擦。

  『唉唷!』白智傑摸摸自己的頭頂,往上一望,只看到12樓的窗口閃過一個女生的人影。

  「糟糕,怎麼會打到人。」芷怡在心中如是這樣叫著。

【To Be Continued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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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瀨名秀俊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